《Blackfish》2013年比较有名的关于虎鲸表演的纪录片。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土摩托在看了之后,第一反应是“(如果真是这样)虎鲸表演这个行业要终结了”(原话不记得了,大概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也早就下了放在硬盘中,但一直没有看,因为总是想看娱乐性强一点的片子。不过在网上一直有看到对于片中的反面角色海洋世界的一边倒的批评声浪,海洋世界不断对各种问题做出解释,以及改进驯养设计的计划,还有海洋世界股价下跌的消息。
今天在微信上被人@了一条消息,关于广州的正佳海洋馆开业后有人曝光设施条件不好,有石斑鱼死亡,幼鲸鲨和白鲸的状态也不好。下午鲸类保护联盟的微博指出了馆中圈养的面积极小,北极熊焦躁不安,海象被强行母幼分离等等。
这让我突然想起了《Blackfish》,于是拿出来认真看了一下。片子讲的是2010年2月24日,美国弗洛里达海洋世界(Sea World)发生了一起令人始料未及的惨剧。资深驯鲸员道恩·布兰切(Dawn Brancheau)突然被一只名为提里库姆的雄性虎鲸拖入水池,短短几分钟内就被朝夕相处的虎鲸伙伴杀死。此案震惊全国,但从案件关系人的口中,却发现这一切绝非偶然,一连串令人齿冷的证据揭示了施暴者和遇难者彼此的悲剧真相。原本在海洋中快乐游弋玩耍的虎鲸家族,遭到了受利益驱动的商人和渔民的围捕。虎鲸从幼年就被迫和家人分开,从此生活在逼仄的水池内,日复一日重复单调的训练和表演。20世纪90年代,提里库姆曾在太平洋海洋之地(另一个表演公司)制造过类似惨剧。然而关于它的“罪行”最终被商人们有意无意隐瞒下来。移籍海洋世界后,它迎来了以道恩为首的一群热爱海洋动物同时被高层隐瞒了诸多事故真相的驯鲸员。(摘自豆瓣)而道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丧命的。
这部片子拍得非常聪明,看得出拍摄者的立场是反对驯养虎鲸并进行表演的,但是他们没有简单地从“动物福利”的具有争议的理论入口,而是从人们更关心的劳动安全的角度出发,建立起了“逼仄环境、单调训练-精神创伤-不配合演出-攻击行为”之间的逻辑链,表面上在批评海洋世界的管理层为了商业利益欺上瞒下导致安全事故,实际上批判了虎鲸表演的本身,因为如果海洋世界的管理层能一贯公开虎鲸攻击行为的事实,公众早就会开始抵制,而且也没有多少人会愿意应聘虎鲸训练员,这个行业早就该慢慢垮掉的。现在因为这部片子,这个行业真开始在美国走下坡路了。
就在同时,中国大陆的海洋\水族馆行业兴起了。据中国鲸类保护联盟的《急速发展的海洋公园:中国大陆圈养鲸豚产业初探中国》报告(2015年)统计,中国有39家正在运营的海洋公园,还有14家在建(分部见下图)。与《Blackfish》相比,这份报告更全面地梳理了鲸豚驯养和表演的相关问题,其中包括:1)圈养繁殖的条件2)对保育、教育和研究的贡献3)鲸豚被用于公共娱乐4)动物管理和动物福利5)事故和疾病6)死亡7)鲸豚活体野捕8)中国大陆的相关法律法规等。具体内容不赘述,主要观点是国内的海洋公园设施较差,不能满足动物福利的要求,宣教内容也有问题等等。
图1. 中国大陆运营中和在建中的圈养了鲸豚的海洋公园分布 (来源:中国鲸类保护联盟)
作为一个鲸豚爱好者,我看过一些鲸类的纪录片,在南极见过小须鲸,座头鲸,也有幸亲眼目睹虎鲸猎食海豹和企鹅,鲸类在自然界生机勃勃的状态令我叹为观止,所以我情感上是反对圈养鲸豚并且让它们表演取悦人类的马戏的。
但在这里,我想脱离情感元素,尽可能理性地来讨论下鲸豚表演这件事。
应该说海洋公园和鲸豚表演在中国有市场是一件好事,这说明有更多的人开始在吃海鲜之外对海洋生物感兴趣了。这种市场的存在,是一个提升公众海洋保护意识的契机。我们国家的人口中能出海观鲸,潜水的毕竟还是少数,水族馆和海洋公园如果经营得当,在获取商业利益的同时也能激发公众特别是对于海洋的兴趣和热情。去年参观悉尼的Sea Life 水族馆就让我获得了“惊叹-欣赏-学习-关心海洋保护”的体验。建设海洋强国不仅需要国家队的科研考察,企业的捕捞航运,也需要民众对于海洋的认识和感情作为基础。而这正是我们国家的一个短板。但是如何定义“得当”的海洋公园经营或者说海洋生物展示,我认为可以从《南极条约的环境保护议定书》的条文中获得一些借鉴。议定书的附件二《保护动植物》第三条规定:有一些物种属于“特别保护物种”,不能捕捉或杀害,其他物种的捕捉和杀害需要许可证,而许可证的所允许的捕杀活动必须是为科学和教育所服务的。而且还特别提到:对本地哺乳动物和鸟类的一切获取应最大程度减少其痛苦程度。如果将此应用在海洋公园上,应该包括以下几点:
首先,海洋公园和水族馆至少应该遵守现有的法规和国际的最佳实践。其中包括珍稀动物贸易的国际协定,建设相关场馆的技术要求。不是从动物福利的角度(这个后面会讨论)而是从劳动安全,表演过程安全和鲸豚生理机能的角度尽可能优化。《报告》建议要修改一些相关的法规和标准,我认为现在可以开始做的先参照国际最佳实践,然后再慢慢改进。
其次,进行正确的自然教育,帮助访客了解海洋生物野生的状态,和所面临的危机。让鲸豚表演马戏,也就是训练它们做不自然的行为与这一条就是背道而驰的。《报告》中提到,在实地调查的14家场馆中,9家在馆内设有信息牌,提供物种的名称、自然栖息地 的信息,但更多的是对动物表演能力的描述,以及这些展出的动物希望和公众互动的愿望。在表演的解说中也没有提及鲸类的野生状态和危机(见下图)。这显然是不够甚至是错误的。海洋公园也应该为公众提供参与海洋生态保护的机会。《报告》中提到目前39家在运营的圈养场馆中,只有珠海长隆海洋王国向中华白海豚(印度太平洋驼背海豚)的研究提供了资金支持,其他海洋公园在这方面也可以更有作为。要在这一点上做好,不仅需要懂科学或者至少尊重科学的管理层,学术机构,环保部门也应该予以支持。
图2:受调查的14家公园的24场鲸豚演出的解说分析(来源:中国鲸类保护联盟)
第三,适当考虑动物福利,例如不要母幼分离,增大养殖活动面积等(不过说实话,对于洄游距离在几千甚至上万公里的鲸类而言,把50米的池子改成100米的池子,福利能改进多少呢?)。动物福利实际上体现的是社会主流对于动物的认知和关怀程度,而鲸类这种高度智能的生物具有极为复杂的情感能力和社会性,因此社会主流对于这类野生动物的关怀程度也确实更高一些。不过不同社会之间也有差异,也许有的社会主流觉得任何形式的鲸豚圈养展示都是不合适的,但我们国家肯定还没到这个阶段(也许以后经过鲸豚保护联盟的工作会发生改变)。我的看法是,如果能真正实现宣教的目的,以较好的条件圈养展示一些非珍稀的鲸豚是可以接受的,但训练它们进行表演是不对的。因为鲸豚表演不仅是伤害动物福利的问题,更主要是起到了反面的宣教作用。
商业运作并不必然导致庸俗化,新型的企业也不会割裂地看待商业利润和社会责任,而是把社会价值和可持续的理念融入到企业战略中。虽然现阶段我们无法期望所有海洋公园的管理层对海洋保育、动物福利等问题都能有一个深刻理解,但是政府可以用一种比较先进的理念来制定规则规范引导这个行业,包括设立一些技术、资质上的准入机制,并且鼓励民间的监督,学界的合作,让海洋公园形成访客受教育,科研受支持,野生动物受保护,企业有利润的多赢的商业模式。
陈冀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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